知青（一）

“嘶。”

握鐮刀的手動得太潦草，鄧菁還沒來得及反應，左手小指就已經被割了一道口子，細微的疼痛將渙散的心神聚攏在傷口處，血珠緩慢地沁了出來。

她有些呆，因彎著腰長久凝滯不動，汗水沿著下頜線滴落在了被驕陽炙烤著的土地上。

回過神她默不作聲擦了一把汗，左手自然垂落在身側，直起腰，這動作現在舒適得簡直讓人想嘆氣。

偏偏——

“這麽一會兒就割不動了？”陰陽怪氣的女聲。

鄧菁轉眼，看著明顯抱有敵意的李月抿了抿唇角。

和她一樣，李月也是下鄉來的知青，兩人相似的遭遇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應該能夠拉近兩人的距離，之前也確實如此，但自從上次鄧菁無意間看見李月在晚上從大隊長家出來之後兩人的關系就變得隱隱有些微妙。

從原先的無話不談變成了現在的單方面提防防備，從互相扶持變成了現在單方面的冷嘲熱諷。

鄧菁笑笑，“是有點。”

她以前從沒做過什麽農活，彎腰割稻這種事一時適應不了也是難免，但她會盡力去適應。

她呼一口氣，歇夠了，再次對李月笑笑就彎下了腰去，不想多說。

各人的選擇而已，她不會管。

但鄧菁她放得開，李月心中卻總有一口氣下不去，又驚又怕又怒，還有些自己才知道的、被人撞見醜事的慚愧和羞恥。

也許她不會多嘴說什麽，鄧菁不是這樣的人，李月僥幸地想，後又有些不甘惱怒，她怕什麽？說到底鄧菁又有什麽立場來說她？她只是受不了這些苦力活和農活！

她被父母養到那麽大，讀那麽多書，可不是為了來這荒村野嶺當農民種地的！

可被年老的父母拉扯養大，讀那麽多書，也不是為了讓她來自輕自賤，自甘墮落的。

李月的臉色忽青忽白，最終徹底蒼白了下去。

等到正午才有人來說可以收工回家了，回到寄住的呂大爺家，鄧菁手上的那一道小口子早就自己止了血，清洗完後更是只剩下一條淡淡的紅痕，不去仔細看甚至還發現不了手上有這麽一道口子

鄧菁沒再多關註，往自己的床上一撲，恨不得立刻睡死過去。實在是太累了，她的臉深深埋進了枕頭，一根手指都不想動。

門外有人“哐哐哐”拍門，“姐姐，吃飯了，出來呀。姐姐！”

“哎。”鄧菁忙應一句，瞌睡成功被趕跑，醒醒神開門，立刻就被小柱拉住手往外拉：

“小叔回來啦，今天有好吃的了！”

什麽？小叔？鄧菁反應不過來，還沒想清楚小叔是誰，人就已經到了外頭，看見一個青年拿著大包小包進得院來。

她寄住的呂大爺家有兩個兒子，一個大兒子在省城裏當著幹部，忙著公事顧不上家裏老小，一個小兒子在老人身邊盡孝，順便替他哥哥看著小柱。

鄧菁立刻就醒悟了青年的身份，呂楠，前幾天離開家去了省裏，現在才回來。

小柱早在看見呂楠的時候就松開了她的手，一溜煙兒跑到呂楠身邊問他帶了什麽回來，纏著要糖吃，光想著糖，對自己在省城裏的爹倒是一句沒提。

呂楠有意板著臉，“沒有，哪那麽多手帶你那些東西。”

他提著大包小包要往裏走，看見鄧菁腳步一停。

鄧菁正打算打個招呼。

“回來了？”呂大爺突然從廚房裏出來，笑瞇瞇的，“快收好東西，吃飯了。”

又對鄧菁，“小鄧也在？來搭把手？”

“哎，好。”鄧菁走過去，快到呂楠面前時停了停，微微低了眼，“呂大哥。”

說完也沒看他的反應，急急地就從他面前過去了。

她來到這其實也沒多久，實際時間比李月還短些，但所幸呂大爺樸實厚道，是個好相處的長輩，小柱一個孩子，玩心大不怕生，就算只幾天，她和這一老一少也相熟了。

只是現在乍然對上這個家裏的男人，她就禁不住有些緊張。

鄧菁想著事，沈默地端著菜要送出去，就聽呂大爺在後頭炒菜炒得煙火沸騰，油水滋哇，樂呵呵說道：“小楠是個好娃娃哇，小鄧不要怕，松著手腳，別多想。”

鄧菁：……

她一楞，接著心裏一暖，笑著回過頭應了，忽聽：“爹。”

突兀的一男聲，又好像一點都不突兀。鄧菁身體一抖，手上盤子都差點甩出去。

呂楠對她點頭示意，“小鄧。”

一臉平靜地收手，好像剛才沒看見她的驚嚇過度，或者說一驚一乍似的。

鄧菁：……

他剛剛是來伸手接她的盤子？以為她要把盤子甩出去？

小柱竄溜一聲進來，看見鄧菁手裏端著菜眼睛發亮地伸手來接，“姐姐我來我來。”

鄧菁：……

她默默地把菜給了他。

一頓飯吃得人渾身不自在，等回到房間還平靜不了，一踏進門表情就崩潰，狠狠拉過枕頭蓋住臉睡午覺。

她的鄧氏逃避法：有什麽事，睡一覺就好了。一覺起來，萬事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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